#畫家登山記
撰文|張哲維(陳澄波文化基金會專員)
1939年8月,一場特別的婚禮在嘉義舉行,新人是陳澄波的大女兒紫薇與雕塑家蒲添生。畫家之女與同在藝壇的青年才俊結為連理,無疑是當地佳話,令人稱羨。
在婚禮會場的貴賓簿上,陳澄波以水彩勾出一抹線條扭曲的山稜,搭配幾株顏色各異的綠樹,以及兩棵高大卻稀疏的喬木。
作為畫面主體的遠山以清冷的藍色呈現,營造在天一方的幽遠感。宛如顫抖般的山峰加上山體短促的筆觸,則表現出嶙峋崎嶇的山容。熟悉臺灣高山的朋友,或許已能發覺陳澄波所畫的山,正是阿里山區當中最高的大塔山。
為什麼在女兒的婚禮上要畫大塔山呢?我們並不清楚陳澄波真正的目的,但從他1930年代頻繁登阿里山的經驗來看,應是以熟悉的臺灣自然風景作為給予佳偶的祝福。
類似的作法還有一例,是陳澄波給長子重光的一幅玉山畫作,同樣是簡筆小品,不過在畫面右上角慎重地題了「春送吾兒 千古不休」八字,並模仿東洋畫的鈐印形式簽名。
有別於水彩的輕透流暢,油彩凝重厚實的質感賦予玉山堅定沉穩的氣勢。這件作品推測是在戰後,陳澄波贈與北上求學的兒子,期許他在動盪的時局下仍可以敦品勵學、培養如高山般的風骨與眼界。
然而就在入學不久,二二八事件爆發,眼看臺北騷動不安,陳重光便先返回嘉義。還沒弄清楚發生什麼事,包含陳澄波在內的幾名和談代表就因為到水上機場與軍方談判而被捕。
陳重光又再跑到臺北,遍尋協助不得;陳澄波二女兒碧女也寫了陳情書,在嘉義街巷奔波,四處請求市民蓋章作保,希望能讓父親獲釋。
只不過這都無濟於事,陳澄波先是被送押至警局,接著在3月25日被送上卡車遊街。
碧女與重光兩姊弟跟在卡車後,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嘉義車站前,陳澄波等人才被放了下來。但他們並非是要踏上回家的路,而是被迫站上生命的終點。
嘉義車站是日本時代幾個大站中,少數面向東方的車站。從站前往東望去,會看到連綿的山脈,阿里山、玉山就在那方。
也許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即便身負桎梏、傷痕累累,陳澄波也不忘緩緩抬起頭,看一眼他鍾愛的臺灣山林。
那是他看了一輩子的風景、是他畫了好多年的主題,除此之外,也是他給兒女祝福的寄託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