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榮燁(《諸羅文化誌》美街作者)
矢澤一義 入選 府展第3~6回
日治時期活躍於嘉義的西畫家矢澤一義,在1940年以後的第3回到第6回「總督府美術展覽會」連續入選。今天,我們在現存的展覽圖錄當中,仍能見到這三幅人物畫與一張風景畫的黑白影像(圖1~4)。
文獻當中矢澤一義所留下的歷史足跡
但是,矢澤一義的生平事蹟,在筆者目前可觸及的文獻資料庫(如台灣圖書館所建置之日治時期圖書與期刊影像系統、《台灣日日新報》、總督府公文類纂……等等),均搜尋不到,僅能夠從中研院臺史所「臺灣總督府職員錄系統」檢索結果得知:他於1940年到1944年間任教於臺南州州立嘉義高等女學校(圖5)。另外,台灣圖書館藏1941年5月版嘉義高等女學校的《同窗會名簿》,亦有矢澤一義的名字,以及已經模糊的照片影像。根據該書,他於1940年1月15日就職,教授科目為圖畫與數學(圖6~9)。
此外,矢澤一義的名字,也出現在日治時期另一位嘉義西畫家翁焜輝親筆記錄的《皇紀二六零零年記錄帖》裡有關「青辰美術協會」的相關段落(圖10)。值得注意的是,在1940年該會成立初期的「第一回研究會」(5月10日)、「展覽會打合會」(8月2日)等會議的出席者名單當中,仍未見到矢澤一義的名字(圖11、12)。
直到同年8月29日,「青辰美術協會」在嘉義台灣銀行前方的ヤマダ餐廳二樓,舉辦「第一回青辰美術展覽會」(圖13、14)。展會第三日,即9月1日,「矢澤」二字首次出現在觀覽者名單裡(圖15),當即矢澤一義。
之後,青辰美術協會在11月24日於嘉義市「曙幼稚園」舉辦「第六回研究會」。在翁焜輝的記錄當中,矢澤一義在該次會議先是被登錄為「來賓」,繼而成為「新特別會員」(圖16)。當時,他登記的住址在「嘉義市新富町三ノ七四」,即現在的嘉義女中斜對面不遠處,「曙幼稚園」亦在附近(圖17)。
「第六回研究會」同時決定:當年12月14、15日,青辰美術協會要在嘉義市公會堂與其他單位合作舉辦「皇紀二千六百年奉祝展覽會」(圖18)。在這次展覽當中,矢澤一義展出了入選第三回府展的作品《無想》(圖19)。另外,他也曾與其他諸多畫家合影,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照片(圖20)。
翁焜輝遺下的另一本青辰美術協會《領收証綴》,還登錄了這次展覽會的會費銀。矢澤一義與其他會員都繳交了3圓(圖21、22)。
讓我們再回到《皇紀二六零零年記錄帖》。在次年(1941)2月26日的「皇軍傷病兵慰問作品目錄」裡,出現了矢澤一義的作品《女學生》(圖23)。同年3月9日,矢澤一義出席了青辰美術協會的「第九回研究會」。此後,《皇紀二六零零年記錄帖》的記錄就中斷了。
最後,在1943年9月,由「臺灣美術奉公會」印製的《臺灣美術奉公會規約竝名簿》,「第二部‧臺南州會員」的部分,矢澤一義的名字亦赫然在列。同頁還能找到他當時的住址,即「嘉義市北門町七ノ五」(圖24)。
矢澤一義的府展作品
接下來,讓我們把目光焦點移向矢澤一義的府展入選作品。四幅畫當中,有三幅畫都是人物肖像,這或許說明矢澤一義對這一創作類型的擅長與喜好。入選第三回府展的《無想》(忘我),畫中忘我的吹奏人,似乎與畫家本人有些神似(圖25)。另外,入選第五回及第六回府展的兩件作品,畫中的女主角則似乎是同一位婦人。這三幅人物畫的畫風,不純然是追求客觀物象的描繪,儘管僅存畫作的黑白影像,我們似乎仍能從圖面上,感受到一種淡然卻動人的情感。
入選第五回府展的《夏時綠蔭》則是一幅風景畫,前景的垂直樹幹與投射在地面上的的樹影交叉有致,光影判然,營造出畫面的立體感。視線向畫面深處延伸,便會觸及遠景的漢式建築物,整幅畫的空間營造層次分明,具有深度。
以矢澤一義描繪的建築物形象對照老照片,畫裡的這棟建築物,應係嘉義公園內的太保樓(太子樓)。按照畫中光影與筆者對嘉義公園內景物相對位置的判斷,當時,矢澤一義可能是背對著陽光,在夏日的下午到傍晚時分,面朝東方作畫。(更細節的考證,參見文末附錄)。
日治後期,活躍於嘉義的畫家似乎以東洋畫為主,西畫家雖有知名的陳澄波,但整個社群的人數則相對少一些,也較不受到注意。這樣看來,連續入選四回府展的矢澤一義,在嘉義的繪畫史上,應可說是一個亮點,值得我們進一步去尋找關於他的線索與故事。
#名單之後042
附錄:關於矢澤一義《夏時綠蔭》作畫地點的推測與嘉義公園內太保樓的歷史考證
曾經坐落於嘉義公園內的太保樓,在知名畫家陳澄波創作於1939年的風景畫《嘉義公園》裡亦能得見。今日的嘉義公園內設有所謂「戶外畫架」,除了向群眾展示這幅畫的圖像與賞析文字,同時似也有意標示出陳澄波的作畫位置。
《嘉義公園》在創作時間上稍早於矢澤一義入選1941年第四回府展的《夏時綠蔭〉。個人推測,陳澄波的寫生位置,或許在現有畫架位置再稍微原地轉向左邊面朝東南方。此外,若再依照《嘉義公園》圖面上的光影來看,和煦的光線自東方而來,作畫的時間或許在早晨。
而矢澤一義的作畫位置,對照陳澄波《嘉義公園》,以及日治時期嘉義攝影師、綽號「新高伯」的方慶綿先生(1905-1974)所遺留的照片來看,太保樓的背面應是一片密林。或許,矢澤一義作畫時是站在太保樓的西側,若再根據畫面當中的光影方向,應是由西向東取景,時間則在夏日下午到傍晚時分。
一種流行的說法認為,太保樓係在戰後才由原嘉義東門城上的舊城樓在嘉義公園內重建。但若根據圖25,即前述方慶綿先生攝於1920年代的照片來看,顯然太保樓在日治中期已經存在於嘉義公園裡面。其實太保樓應是在1906年大地震後才以嘉義東門城樓拆下的建材,重建在嘉義公園裡。此後,這一建築曾於1971年改建,但在1998年時已完全拆除了。
有趣的是,從地誌詩的角度來看,日治時期的一些詩作也曾提及太保樓。諸如黃贊鈞(1874~1952)、賴雨若(1878~1941)、林臥雲(1881~1964)等人的古典漢詩,都曾提到此建築物。其中,黃贊鈞的〈南遊吟草抵嘉義三首〉(收錄於《臺灣日日新報》, 1931年12月19日,第8版,「詩壇」)提到「太子亭虛猶夜月」:
危樓傑閣倚天高,
落日風塵感二毛。
回首前遊已陳跡,
嬌歌急管憶嗷嘈。
滿城燈影列星多,
秋盡天南氣候和。
太子亭虛猶夜月,
宵深怕聽百年歌。
紅毛石井夜經過,
古蹟來尋感慨多。
曾說先民能捍賊,
故城誰復弔諸羅。
二戰期間過世的嘉義文人賴雨若,亦有詩〈鄉友沈瑞辰君函寄詩社課題諸羅懷古囑詠予諸羅人也別鄉久矣不能無感故詠以答之〉,收錄於《壺仙詩集.壺仙賴雨若先生遺稿二集》,詩中說到「太保堂高餘燕壘」:
詠到諸羅興味長,
吟朋懷古我懷鄉。
家山隔海天遙遠,
往事如煙水渺茫。
太保堂高餘燕壘,
荒郊草設獵豬場。
玉峰靈氣鍾佳士,
取爵何須獨羨王。
※關於太保樓的種種資料,謝謝詩人渡也老師、蔡榮順董事長、陳韋聿先生與蕭先生提供圖片與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