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吳姿儀(國立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碩士)
張昆麟 入選臺展第6、7、10回
近年來,隨著珍貴史料及作品的出土,有關於臺灣前輩雕塑家的創作與生命故事也逐漸走入大眾的視野。當中有這樣一位被遺忘的雕塑家,他不但熱愛油畫還努力鑽研雕塑,卻在藝術成就逐漸發光發亮之際,被診斷出結核病,最終年僅24歲便懷抱遺憾離開人世,他是畫家暨雕刻家──張昆麟(1912.5.2-1936.7)。
這次將探尋張昆麟的人際網絡,發掘部分畫家的交友人脈,在臺灣、日本兩地藝文圈人際網絡的交疊與互動,並循見1930年代張昆麟在東京活動的情形。
張昆麟出生於臺中州員林郡田中(現今的彰化縣田中鎮),曾先後就讀田中公學校與臺中州立臺中第一中學(今臺中一中)。根據鈴木惠可重新整理出土「張昆麟書信資料」的史料當中,我們可以知道張昆麟大約是在1930年左右來到東京就讀日本大學和帝國美術學校,並在此學習油畫。但由於報考東京美術學校需要有中學校的學歷,因為推測張昆麟之所以在1932年轉入岡山縣私立金川中學校就讀,便是為了考入東京美術學校雕刻科塑造部做準備 (註1)。
1932年張昆麟以作品〈ラ、フル-ル〉(花,La Fleur)入選第六回臺展西洋畫部。這幅作品以強烈的筆觸描繪花瓶裡盛開的各式花朵,細膩地用筆觸勾勒花與葉相互交錯堆疊的光影,即使是在花瓶裡綻放,也展現出花草旺盛的生命力。
1933年張昆麟再次以作品〈紅綢に橫たわれるシユミーズ女〉(著襯衣橫臥於紅綢上的女子)入選第七回臺灣美術展覽會,這讓張昆麟在油畫創作上累積了不少信心。作品中,裸女側臥著刻意垂落的衣著露出半胸,透過筆觸技法與陰影呈現出女性的身形線條與乳房之美,是東京美術學校中常見的構圖類型。右下則是畫家落款「KȮN RIN.CHȮ 1933.」,是「昆麟.張」的日語讀音。依照鷗汀生(大澤貞吉)對這次入選臺展西畫類的看法,張昆麟應是與他在東京美術學校的學長李梅樹、李石樵等畫家一樣,是具書生氣的「美術學校派」或稱「努力學習派」,意旨這些畫家大多是認真學習並潛心於基礎之研究,並將滿意的作品發表出來,是展覽會上十分令人期待的一群(註2)。
1934年是臺灣藝文能量蓬勃發展的一年,張星建參與了臺灣文藝聯盟的成立,透過自身的人脈,集結全島藝文人士如陳澄波、廖繼春等畫家紛紛投入其中。同年,《臺灣文藝》創刊,張星建擔任起編輯暨發行人的重要角色,而張昆麟的名字則出現在1935年《臺灣文藝》文藝同好的名單之中,且有留下當時的住址「張昆麟氏 東京豐嶋區長崎町三之六七八工作室(雕刻家)」(註3)。
同為臺灣文藝聯盟一員的陳澄波也曾與張昆麟有所互動往來。在陳澄波舊藏之中,留有一張張昆麟衣著似學生服的照片,並記錄下張昆麟彰化的本籍地址「臺中州員林郡田中庄」。而透過張昆麟與兄長張連富的書信(註4),透漏出陳澄波曾在受張李德和資助赴東京參加帝展期間,拜訪張昆麟工作室一事,可見兩人交情確實匪淺(註5)。
至於張昆麟是從什麼開始,且如何與張星建產生聯繫,就目前相應的史料難以得知。但從1934年9月張昆麟寄予張星建的明信片中可以窺見兩人的交友關係:
我已經平安抵達東京,目前正努力把握時間作畫,從早上六點到晚上九點不停地畫,每天畫兩張。現在因欠缺生活費而煩惱,希望大哥可以給一點援助。
由上述可知,張星建不僅與張昆麟交情甚密,更是他赴日求學時十分重要的「贊助人」,提供張昆麟生活費用上的援助,使其能繼續完成東京美術學校的學業。此外,張昆麟在這份信件中還提及他對於當時二科展作品的評論,同時關注到知己──藤田嗣治(1886.11.27-1968.1.29)的作品以及臺灣畫家陳清汾(1910-1987)的作品。
前幾天免費參觀了二科展,我的知己──藤田嗣治的作品在特別展覽室展出,非常耀眼受矚目。藤田運用細膩純粹的線條作畫,讓他因而世界聞名。他如果沒發明這樣的畫法,可能也是一位平平凡凡的留洋畫家而已吧?除了畫作內容之外,他那與眾不同的生活方式、繪畫技法都令人尊敬崇拜。總之,他的技法真的非常棒。陳清汾去年沒什麼活力,今年有一幅還算不錯的風景畫參展,雖然被放在角落展出,但是出身臺灣,還能每年入選二科展,就值得尊敬了。
張昆麟此次參觀的二科展是9月3日到10月4日在東京府美術館舉辦的「第二十一回二科美術展覧會」,藤田嗣治共有27件作品陳列在特別展覽室(註6)。有趣的是,張昆麟以「知己」來稱呼藤田嗣治,可見兩人關係甚為親密。然而當時藤田已經是受到極高關注的名畫家,《臺灣日日新報》也曾報導過藤田欲訪臺的消息(註7)。因此,張昆麟稱呼藤田「知己」可謂十分特別。至於這段相差近三十歲的友情是如何誕生的,期待日後有更多史料文獻能夠解答。此外,透過明信片上文字的描述,不難看出張昆麟對於藤田嗣治不單是繪畫技法上的欣賞,更是一種作為「藝術家」輪廓的理想與想像。
藤田嗣治同為畫家暨雕刻家,為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畢業,在旅居法國期間與臺灣藝術家陳清汾與劉啟祥等人有所人脈往來,主要以二科會作為主要交流場域(註8)。而陳清汾與陳澄波同是臺陽美術協會的成立會員,共同加入由張星建所號召的「臺灣文藝聯盟」,並參與《臺灣文藝》的編務,活躍於臺灣藝文圈。藉此我們得以看到,雖然以目前的史料文獻無法佐證張昆麟與臺灣畫壇直接性的互動情形,但從各自重疊的人脈網絡上,可覺察出蘊藏在跨境畫家之間的交流。
1936年張昆麟在進入東京美術學校學習的第四年逝世,〈田園風景〉是他最後一次參加臺展並入選的作品,該作描繪出具地方特色的景物,畫面明快,呈現臺灣情調。
張昆麟曾經說道:
在異鄉的天空下,我思念的是家鄉的美好氣候、風景、山川、草木、人物、服裝,以及寺廟的建築、上面的裝飾和佛像,還有心情輕鬆的美妙感覺。既令人懷念,又令人自豪。(註9)
這位思念故鄉的青年藝術家,卻長時間被淹埋在歷史的洪流之中,留下惋惜與惆悵。如今再次被世人所認識,盛放的藝術之花,將青年藝術家的精神與理想寄託於作品,刻鑿出臺灣美術史上一段短暫卻深刻的時代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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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有關於張昆麟完整生平,可參閱鈴木惠可《黃土水與他的時代:臺灣雕塑的青春,臺灣美術的黎明》,當中已有十分詳盡的研究成果。鈴木惠可,《黃土水與他的時代:臺灣雕塑的青春,臺灣美術的黎明》,臺北:遠足文化,2023-06,頁268-270。
2. 〈今年の臺展 進步も著しいが マヅい所もある〉,《臺灣日日新報》,1933-10-29(2版)。
3. 〈文藝同好者氏名住所一覽(續)-第四次調查-〉,《臺灣文藝》,第2卷第4號(1935-04),頁132-133。
4.同註1,頁276。
5. 蕭瓊瑞,《陳澄波全集 第十八卷.年譜》,臺北:藝術家出版社,2022,頁95-96。
6. 東京藝術大學大學美術館,〈藤田嗣治 日々の記録〉,網址:https://museum.geidai.ac.jp/collection/foujita-hibi-no-kiroku.html。(點閱日期:2023-07-20)。
7. 〈二科會の新彩…… 藤田嗣治畫伯が入會〉,《臺灣日日新報》,1934-03-06(7版)。
8.劉錡豫,〈藤田嗣治的台灣印象與台灣畫壇交流〉,網址:https://artouch.com/art-views/art-history/content-89312.html(點閱日期:2023-07-20)。
9. 「張昆麟書信資料」,張昆麟致張連富的信件,1935-01-14,頁5。轉引自同註1,頁2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