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蕭亦翔（國立清華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候選人）
塚本外茂 入選 臺展第6-7回
每年五月，在日本富山礪波的福野地區都會舉辦盛大的祭典，用以祈求神明保佑一年平安，此祭典被稱為「福野夜高祭」。在祭典中，福野地區中每一個「町」，製作出數個「行燈」（形似元宵節之花燈）。最大的行燈可高達數公尺，並在各町的大型行燈相互撞擊、破壞後，達到祭典最高潮（註1）。
圖片來源：南礪市觀光協會提供。
行燈製作繁複，其中一部分的裝飾，是繪製各式武將的「田樂武者繪」。塚本外茂（1913.3.20-1998.1.20）身為「田樂武者繪」的繪師，投入武者繪四十多年的時間，也曾在公民會館開設「田樂武者繪教室」培育晚輩。直到近年，祭典上的武者圖像，仍是由塚本外茂的學生進行繪製（註2）。
圖片來源：〈夜高あんどんの武者絵描いて50年〉，《富山新聞》，1975-09-21（14版）。
對於武者繪相關技巧，塚本外茂都是自學而成（註3）。不過深根故鄉富山的塚本外茂，也曾有過學習西洋畫的時期，更有過一段長達十五年的臺灣經驗。而教授塚本外茂西洋畫的，便是分別在富山以及臺灣留下畫名的川邊外治以及鹽月桃甫。
初萌的繪心──福野小學校的川邊外治與塚本外茂
在福野小學校，二年級的塚本外茂與理著平頭的菜鳥教師川邊外治相遇了。川邊外治於富山師範學校在學期間，曾經向洋畫家曾根末次郎習畫，但尚未成名於畫壇的他，也無任何繪畫上的成績（註4）。這所福野小學校，是他畢業後第一所任教的學校。
我只有簡陋的蠟筆呢，但由於展覽會，（川邊外治）老師借給了我二十四色的蠟筆。用兩錢購買的大張圖畫紙讓我大膽地作畫著，我真的十分高興。我以分散於散居村各處的稻草堆為前景，加上黃色的銀杏林，以及遙遠的立山連峰，以秋天風景作為最佳的畫題（註5）。
即便過了多年，塚本外茂被問起自己學習繪畫的動機時，他總是對外人說起，那位畫家年輕時的容貌、那盒色彩豐富的蠟筆，以及自己筆下的秋天的金黃景色。或許對於川邊外治而言，塚本外茂只是眾多學生的其中一人。但對於自幼便喜歡繪畫的塚本外茂而言，川邊外治是他繪畫的啟蒙老師（註6）。
這時，二十多歲的川邊外治尚不知道他未來有機會於帝都中習畫，並且對於故鄉的美術教育有極大的貢獻。塚本外茂也不會知道，不久之後，他將遠赴帝國南端，在榕樹繁盛的島都中，揮舞著油彩。
畫技的琢磨──京町畫塾的鹽月桃甫與塚本外茂
時序來到1931年，此時川邊外治已經前往東京，並入選了光風會展，逐漸於畫壇中發光發熱。塚本外茂則是自礪波中學校畢業，遠渡重洋來到了臺灣，任職於總督官房會計課（註7）。也約莫此時，鹽月桃甫在京町小塚支店三樓開設了「京町畫塾」（註8）。雖然由於史料的缺乏，目前尚無法確定塚本外茂何時投入鹽月桃甫門下，不過自1932年起，塚本外茂連續兩年以〈靜物〉入選了臺展。
圖片來源：白適銘編著，《臺灣美術團體發展史料彙編1：日治時期美術團體（1895-1945）》，臺中：國立臺灣美術館，2019，頁168。
1936年，一個新的美術團體「朱潮會」於臺北誕生，關於「朱潮會」的成立脈絡，報紙這樣寫著： 從素描出發，由有志於真正繪畫研究年輕人們的熱情當中所誕生的京町畫塾，成立至今已有五年的時間，本次研究生的中堅者：平川（知道）、塚本（外茂）、沖（清次）、淵上（末生）、中原（正幸）、新井（英夫）、福井（敬一）等人，打著「朱潮會」之旗，開辦第一回展（註9）。
圖片來源：〈朱潮會展 十五日開催〉，《臺南新報》1936-08-15（4版）。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近代臺灣報刊資料庫」。
京町畫塾學習的畫學生們一同組成了美術團體，希望向大眾展示自己多年來的繪畫成果。同列於京町畫塾「中堅者」的塚本外茂，顯然有著一定的繪畫實力，並且也在畫塾中學習了一段時間。在1935年京町畫塾展中，也可見他的作品展出（註10）。
雖然，回顧臺灣時期的繪畫，塚本外茂總是說著只是興趣使然而下筆，少有表示自己的繪畫成績（註11）。但從本職之外，仍積極地參與京町畫塾，以及豐富的參展經驗來看，在鹽月桃甫指導下的1930年代，可能是塚本外茂一生中對於西洋畫投注最多心力的時期。
靜止的粗獷──臺灣時期塚本外茂的作品
如同上方所談論到的，塚本外茂赴臺不久，便以〈靜物〉連續入選了兩屆臺展。
圖片來源：《第六回臺灣美術展覽會圖錄》。
圖片來源：《第七回臺灣美術展覽會圖錄》。
這兩幅同為〈靜物〉的作品，繪製著相似的物件。入選第六回臺展的〈靜物〉是一幅橫式的作品，在畫面前方有著形似葡萄、蘋果等果物，後方則是三隻酒瓶，在瓶身上有繪製酒標；第七回臺展的靜物則是一幅直式的作品，這次畫面中少了果物，但酒瓶依舊。畫面右側是一支帶有把手的瓶子，左側則是五支酒瓶裝在籃子中，而背後映著淺色的背景。
繪製〈靜物〉是否為京町畫塾的課題之一呢？在與塚本外茂同時參加京町畫塾的藝術家們，也常以〈靜物〉參加臺展，如沖清次（第八回臺展、第一回府展）、淵上末生（第八、十回臺展）、室谷早子（第七、八回臺展、第一回府展）、福井敬一（第七回臺展）。無論實際情況如何，在每年臺灣美術官展中有大量的靜物畫入選的情況下，塚本外茂的兩幅作品，並未引起太多的注意。
不過，從其他展覽會的評論中，可見當時評論者對於塚本外茂作品的評價。在1935年的京町畫塾展中，塚本外茂展出了〈樹〉等作。署名X．Y．Z的評論中，稱讚〈樹〉是一件好的作品，立石鐵臣則認為塚本在此回展覽會作品「展示了相當的描寫能力，但稍嫌粗糙」（註12）。在第一回朱潮會展中，《臺灣日日新報》記者野村幸一認為塚本外茂的〈顏〉是一幅草圖風格、具有魄力的小品；在見多了畫作後，偶爾看看這類蘊含熱情的作品，讓人心情舒爽（註13）。
在眾多評論者下，立石鐵臣以及野村幸一都觀察到了塚本外茂粗獷的風格。這樣的風格展現，或許是受到了鹽月桃甫的影響。而隨著第一回朱潮會展結束後，便沒有了後續消息。塚本外茂也由於戰事，受到了多次的召集。直至終戰，無論是美術團體或是官辦美展中，再也沒有看到塚本外茂的名字。
戰後，受教於川邊外治以及鹽月桃甫的塚本外茂，沒有走向兩位大師的西洋畫之路，名字也沒有出現在主流的現代美術史之中。再次見到塚本外茂之名，已是在關於福野地區武者繪的各式報導，他憑藉對於故鄉的熱情，繪製出一幅幅武者繪，在富山礪波福野地區的民俗文化中傾盡了四十多年的光陰，成為備受愛戴、受人景仰的「武者繪大師」。
圖片來源：南礪市觀光協會提供。
#名單之後301
註釋
1. 福野夜高祭詳細介紹可見：今井綾音、大間知実咲、竹田里奈，〈人々が繋ぐ地域の誇り高い祭り―南砺市福野町の夜高祭―〉，藤本武、野澤豊一編，《伝統と現代が重なり合うまち―南砺市福野・井波・福光―》，富山：富山大学人文学部文化人類学研究室，2016，頁19-69。
2. 今井綾音、大間知実咲、竹田里奈，〈人々が繋ぐ地域の誇り高い祭り―南砺市福野町の夜高祭―〉，頁59。
3. 〈夜高あんどんの武者絵描いて50年〉，《富山新聞》，1975-09-21（14版）。
4. 奧野達夫，〈特集『職人』夜高行灯絵師（福野町）塚本外茂さん〉，頁27；UAG美術家研究所，〈砺波の美術教育の中心として活動した川辺外治〉，網址：https://yuagariart.com/uag/toyama31/（點閱日期：2024-02-27）。
5. 奧野達夫，〈特集『職人』夜高行灯絵師（福野町）塚本外茂さん〉，《藝文とやま》，14號（1986），頁27。
6. 〈田楽武者絵（手わざ一代）〉，《北日本新聞》，1984-0419（夕刊1版）。
7. 〈塚本外茂（任臺灣總督府屬；俸給；勤務）」〉，《昭和十五年一月至三月臺灣總督府公文類纂判任官以下進退原議》，1940-01-01，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010264008X001。
8. 〈鹽月善吉氏が京町畫塾創設〉，《臺灣日日新報》，1931-04-09（夕刊2版）。
9. 〈朱潮會展 十五日開催〉，《臺南新報》，1936-08-15（4版）。成員姓名由筆者所加。
10. X．Y．Z，〈京町畫塾と臺高展〉，《朝日新聞．臺灣版》，1936-02-10。
11. 〈とやま人物風土記＜580＞絵師 塚本外茂〉，《北日本新聞》，1985-05-11（20版）。
12. X．Y．Z，〈京町畫塾と臺高展〉，《朝日新聞．臺灣版》，1936-02-10；立石鐵臣，〈ぷらんたん 美術の魁 臺高展と京町畫塾展〉，《臺灣日日新報》，1936-02-08（4版）。
13. 野村幸一，〈秋の美術に魁ける 朱潮展を見て〉，《臺灣日日新報》，1936-08-19（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