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王德合(藝術創作者)
清水雪江 入選 臺展第1、2、4-6、8、10回
偶然在雅虎的拍賣網站上,搜尋到一件「戦前絵葉書」(戰前明信片)的拍賣品。(註1)拍品的圖面(圖1)是一位戴眼鏡的長者在一件樹林畫作之前,上有「山路錦繡 台展 雪江画 台北州知事買上 昭和十一年秋」的大圓章;郵寄資訊面也有兩個方形戳章,標示著「賀正 昭和一二‧一‧一」及「清水雪江 台北市佐久間町 2‧24」,郵戳則顯示了「臺北 12 1‧1 前0-8」等訊息。可以推論:此明信片是住在臺北市佐久間町(今牯嶺街一帶)的清水雪江,於昭和12年(1937)元旦當日寄給親友的賀年卡。清水雪江是誰?圖面是他與作品的合影嗎?該作由臺北州知事購藏?明信片傳達出了諸多有趣而待解的信息。
依據《在臺の信州人》(1925)一書記載,清水吉藏「現今以雪江為號作為本島畫界的重鎮,其美妙的彩筆不論何人都對其有所稱讚」,說明清水雪江本名為清水吉藏。(註2)再根據「臺展資料庫」及「臺灣總督府職員錄系統」查詢所得資料,清水雪江於1922至1937年任教臺北第一高女(今北一女中)理科,是當年兩個重要東洋畫會「臺灣日本畫協會」及「栴檀社」的會員。他曾七度入選臺展,〈山路錦繡〉(圖2)是昭和11年(1936)入選第十回臺展的作品,報載此畫在展覽時以一百五十圓售出。(註3)一百五十圓在當年價值如何?根據作家陳柔縉研究,1933年王永慶以兩百圓在嘉義開了家米店,「大約是一般職業十幾個月的薪水」,(註4)可見〈山路錦繡〉的收藏價格應接近常人年薪,是筆優渥的獎勵。報紙上並未揭露收藏者的姓名,但從明信片戳章上的「台北州知事買上」文字,推斷買畫者應是當年十月新任的臺北州知事藤田傊治郎(1883-?)。(註5)這對並非專業畫家的清水老師是何等的榮耀?因而他特地和作品合照、刻了紀念章,製作成新年賀卡,並且在元旦一早就到郵局蓋戳寄送,讓親友們見證及分享他的喜悅。
國史館典藏有一份三頁的「清水吉藏履歷表」(圖3),應是雪江親筆書寫,紀錄了他從1899年畢業就職,至1928年間的詳細任職資歷。從中得知,清水雪江1874年生於日本長野縣,在臺住所位在臺北市佐久間町二丁目(與明信片上的印章地址相符)。在日就職期間,擔任歧阜縣多所小學校教師、兼任校長;1910年,獲「中等教員」資格,之後轉任歧阜縣立農林學校、三重縣女子師範學校;1922年48歲來臺,開始在臺北第一高女大約15年的教職工作。
1922年,日籍畫家組成的「臺灣日本畫會」成立,鄉原古統、木下靜涯、清水雪江都是畫會成員。1927年該團體更名「臺灣日本畫協會」,規約明訂禁止臨摹,戮力推動寫生創作的東洋畫。(註6)該年適逢臺展開辦,多位成員獲得入選,清水雪江也以〈密林〉(圖4)開啟了他的臺展之路。〈密林〉一作具有傳統水墨的濃淡墨趣,茂密樹林及遠山均層次分明,兼具傳統筆墨與寫生觀察。
清水雪江在第二、第四及第八回臺展,分別以〈冬〉(圖5)、〈故山秋色〉(圖6)、〈樹木風景〉(圖7)入選,或許受到首屆臺展強調地方色與寫生觀的影響,雪江的畫風轉向細膩與寫實,迥異於〈密林〉的水墨逸趣。但〈冬〉的林相與雪況,顯然並非描繪臺灣風景,臺灣幾乎只在高山地區才有降雪,高山喬木成林僅有冷杉、鐵杉與玉山圓柏,與畫中樹形差異極大;〈故山秋色〉、〈樹木風景〉兩作的樹皮紋理相似,黑白相間的特徵頗似日本山區常見的白樺木,畫題「故山」也點出創作主題應為其故鄉長野縣的山林景色。筆者於網路搜尋長野縣白樺木的秋色與冬景(圖8、9),畫作與圖片比對確實極為相似。雪江年近50才來臺,教書的工作恐怕也不容他常上山作畫,因而以故鄉的風景入畫似乎順理成章。
雪江是臺府展中少數全以樹林為創作題材的畫家,顯現他對林木生態的特別偏愛與專業素養。他是理科教師,生物學的觀察是重要的基礎訓練,他將科學精神展現在細密寫實、姿態自然多變的林木創作上,畫風因而迥異於其他畫家。林木之美除了表現在枝幹形態與樹皮紋理,樹葉隨著季節的色彩轉變更是變化萬千。雪江七件入選臺展的作品,即有三件以「秋」命名,包括〈故山秋色〉、〈秋〉(圖10)、〈深山之秋〉(圖11);還有兩件作品以「錦繡」為題,除了臺北州知事購藏的〈山路錦繡〉,另一件是第六回臺展的〈錦繡山谷〉(圖12),猜想是表現春天枝椏斑斕、花草綻放的豐富色彩。今日我們僅有作品的黑白圖版,無緣一睹作品原色,但想像那自然生長的茂密森林,有時葉梢染遍了金紅的秋色,有時又是色彩錦繡斑斕的初春,雪江這位「舞林」高手的作品,想必一定是展場中吸睛的焦點。
#名單之後307
註釋
1. Yahoo!オークション,〈戦前絵葉書 台湾 台湾美術展覧会 台北州知事買上 清水雪江 肉筆〉,網址:https://page.auctions.yahoo.co.jp/jp/auction/1128091299(點閱日期:2024-08-02)。
2. 參見劉錡豫,〈冬〉,名單之後:臺府展史料庫。
3. 參見〈入選畫賣約 多小品畫〉,《臺灣日日新報》,1936-11-05(4版)。
4. 陳柔縉,〈王永慶的兩百圓有多大〉,《人人身上都是一個時代》,臺北:麥田出版,2016,頁27-28。
5. 參見維基百科,〈藤田傊治郎〉,網址:https://zh.wikipedia.org/zh-tw/%E8%97%A4%E7%94%B0%E5%82%8A%E6%B2%BB%E9%83%8E(點閱日期:2024-08-02)。
6. 白適銘,《臺灣美術團體發展史料彙編1:日治時期美術團體(1895-1945)》,臺中:國立臺灣美術館,2019-10,頁48-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