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之後】告別校庭：追憶伊藤正年短暫而燦爛的教育生涯

撰文｜王俞丰

伊藤正年　入選　臺展第4、8回；府展第1回

「在校期間以教育薰陶學子，且致力於地方本島人的國語普及，實踐皇民化，在孩童間是位勤勞、值得信賴的青年教育者；特別是對圖畫有興趣的孩童，努力提升他們的成績、培養對於美的感知。此外，他也曾數次入選臺灣美術展覽會。在他的未來備受期待之際，卻不幸因病魔早逝，這實在是令人痛惜難忍。」（註1）

這是一段出自於《臺灣教育》中對他的追憶。

每年的2月1日，臺灣教育會會在芝山巖神社舉行對臺灣教育者的合祀紀念會，舉辦這項祭祀典禮的緣由，要從1895年開始說起。日清甲午戰爭後，日本人來臺，總督府將負責教育政策的學務部設立在士林芝山巖惠濟宮內，並附設學堂招募臺人子弟。然而，1896年的元旦，卻因為一起抗日事件 ，導致六名在芝山巖學堂任教的日籍教師被殺害，震驚當局。事件後，臺灣總督府將此次犧牲的「六氏先生」轉化為教育界的精神典範，並將芝山巖打造成紀念教育者的聖地，每年於神社的例祭日悼念在臺殉職的教育者，同時也是透過教育同化臺人，藉以凝聚共同情感。

而在1939年的合祀名單上，出現了「伊藤正年」的名字。

翻閱一頁頁臺灣美術展覽會圖錄，能夠撇見這張泛黃的翻攝作品。〈校庭〉是伊藤正年在1930年第一次入選臺展的畫作，畫面四方花草灌木以噴水池為中心環繞，後方兩側似乎各是斜頂的日式木造屋舍和一座高聳的西洋式建築。他的臺展入選之路從這張〈校庭〉出發，像是在這片充滿綠意的校園中生根，茁壯成長。不過，這畫的是他的母校嗎？

本籍長野的伊藤正年，1931年畢業於臺北第一師範學校，這所學校在當時可是臺灣教育界的搖籃。回顧這間學校的歷史，即可追溯至日治初期的「芝山巖學堂」，1896年轉變為臺北城內的「臺灣總督府國語學校」，1920年改稱「臺灣總督府臺北師範學校」，後在1927年分割為「第一師範」及「第二師範」。這間學校彷彿是一座花園，培植了許多傑出的校友，像是倪蔣懷、黃土水、陳植棋、李梅樹等人皆是在此畢業。以時間軸來看，或許伊藤正年也曾在這片悠悠校園間，跟隨石川欽一郎老師的步伐，學習美術、參加寫生班，因而完成〈校庭〉這件作品參加臺展。

第一師範畢業後，他踏上了教育之路，首先被派往臺南的南門尋常小學校（今建興國中）任職，隨後，他也到寶公學校（今立人國小）擔任訓導，（註2）為學生們指引成長的方向。然而很快地，命運又安排他回到了臺北，於1934年轉赴老松公學校（今老松國小）教書，這也是他教職生涯中，度過最長時光的地方。在這片綠意盎然的園地中，伊藤正年提起畫筆，再一次入選臺展。

〈以蛾陪襯的靜物〉是他入選第八回臺展西洋畫部的作品。強烈的用色對比、不自然的枯枝曲折，以及放在桌上看似腐爛的石榴、乾癟的魚乾、釋迦、扭曲的葫蘆，呈現著一種詭譎的氣氛。當時《臺灣日日新報》的記者野村幸一也給了此畫作一段評論：「伊藤正年君，取材的方式與眾不同是不錯，但是病態的色感和線條，改走超現實主義如何？」（註3）

欣賞這幅畫作時，我不由得大膽地思索，也許當時的畫家正在承受病痛的折磨，才能以超現實的風格呈現出這樣的作品吧。在生命的盡頭，能夠豁達地解放出想像力、超越理性、美學和道德的束縛，創造出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

1938年，伊藤正年教育職涯的最後一年，他來到臺北的東園公學校（今東園國小）。當我看著總督府職員錄的清單以及臺府展的足跡在此結束，心頭瞬間悲傷湧出，一陣黯然，因為這正是他離世的那年（註4）。創作方面，他又再次回到了臺南，那是他最初執業的地方。這幅〈臺南神學校〉入選了第一回府展，此畫描繪臺灣最早的神學院，1869年由來臺佈道的馬雅各醫生創建，畫中的校舍則是建於1903年（註5）。豎立在畫面中央頂著尖塔的主體建築，彷彿張開兩側雙臂，在樹蔭的擁護下，引導觀者走進與現實不同的精神領域。

敞開的大門也像是迎接畫家的到來，縱使最終未能戰勝病魔，不過我想他內心應該得到了救贖，因為我們知道，即使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藝術和教育精神也將永存於這個世界上，為人們帶來永恆的啟迪和感動。

#名單之後295

註釋

1.〈芝山巖に合祀さる人々（一），芝山巖祠合祀者の略歴〉，《臺灣教育》，第439號（1939-02-01），頁83-86。

2. 1920年以前，小學校的日本人正式教師稱為「教諭」；公學校的正式教師稱為「訓導」。1920年以後，臺灣與日本則統一教師職稱，初等教育的小、公學校正式教師皆稱為「訓導」；中等以上的正式教師才稱為「教諭」。資料參考自許佩賢，《日治前期公學校教師的學經歷——以興直公學校教職員履歷書分析為中心（1898-1920），《師大臺灣史學報》，第10期（2017-12），頁37-75。

3. 野村幸一，〈西洋畫を評す／第六室〉，《臺灣日日新報》，1934-10-29（日刊3版）。

4. 根據《臺灣婦人界》中一篇〈臺展女流作品評〉得知伊藤正年應亡於臺展開幕前，確切日期未知。資料參考自〈臺展女流作品評〉，《臺灣婦人界》，11號（1938-11-01），頁120-121。

5. 王子碩，〈從臺南神學院校舍本館-SB35〉，網址：https://reurl.cc/Kepx8e（點閱日期：2024-04-26）。

參考資料

1. 〈卒業證書竝修了證書授予（臺北一師）〉，《臺灣總督府報》，1208期（1931-03-29），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71031208a013。
2. 〈教員免許狀授與〉，《臺灣總督府報》，1225期（1931-040-21），國史館臺灣文獻館，典藏號；0071031225a003。
3. 臺灣總督府職員錄，〈伊藤正年〉，網址： https://reurl.cc/aqG4q3。
4. 盧穎，〈吳松妹——「芝山巖合祀」中的臺灣教師〉，名單之後：臺府展史料庫，網址： https://reurl.cc/EjR11R（點閱日期：2024-05-01）。
5. 劉錡豫，〈以蛾陪襯的靜物〉，名單之後：臺府展史料庫，網址：https://reurl.cc/70exDl（點閱日期：2024-0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