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孫淳美 (國立臺南藝術大學藝術史系助理教授)
中野和高 審查員 府展第3回
臺府展評審中,知名的旅法藝術家如藤島武二、梅原龍三郎等,多在歐戰(1914-1918)前赴法,接觸的現代藝術以「後印象派」為主。歐戰後,赴法的日本藝術家更勝戰前,如過江之鯽,中野和高(1893-1965)也是其中之一。
1921年自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卒業,中野赴法雖是追隨恩師岡田三郎助(1869-1939)的腳步。然而兩次大戰期間因外國人避戰/流亡而人口聚集的巴黎「瘋狂年代」,物價大漲致「巴黎居,大不易」。中野等年輕世代也入境隨俗地過起「波希米亞」式生活。1923年抵法,他先接收了前輩田邊至(1886-1968)的畫室,較少出入蒙巴納斯的大茅屋畫院和大家一起描繪人體素描,多半埋首在畫室中苦練,隔年(1924)中野果然入選了秋季沙龍。(註1)這群1920年代東美校友以里見勝藏(1895-1981)為首,為人熟知者另有前田寬治(1896-1930)、佐伯祐三(1898-1928)皆陸續於歐戰後抵法。里見引介諸人與野獸派畫家、無政府主義者兼記者的弗拉孟克(Maurice de Vlaminck, 1876-1958)交流,佐伯祐三受其影響尤鉅,全力轉向現代藝術探索,如表現巴黎舊城區咖啡座斑駁門面(圖1)。在巴黎的中野和高則欣賞野獸派另一成員德朗(Andre Derain, 1880-1954),也著迷畢卡索的新古典時期風格。中野只在周末晚上和同儕聚會,一起欣賞現代音樂的演奏會如「韃靼人舞曲」,「兜裡有錢時,同窗們也會一起漫步到歌劇院街和蒙馬特的小酒館」。(註2)
歐戰前已抵法的前輩,如藤田嗣治(1886-1968,1913年抵巴黎)在秋季沙龍嶄露頭角,1923年以〈白色裸女〉(圖2)聲名大噪,里見、前田與佐伯等被視為日本歐戰後在巴黎的「短期滯在(居留)者」,彼此存在世代差異的作品風格。(註3)一是1920年代中期的巴黎沙龍展覽更趨國際化,含日本在內的外國藝術家入選倍增,作品已不需一再強調異國風、「日本表象的前衛」。(註4)二是這群日本青年藝術家對巴黎的現代藝術,特別對野獸派有如信仰般的熱情。佐伯祐三返日後,1926年發起「一九三○年協會」(簡稱「一九三○年」),是野獸派在日本普及的主要推手。(註5)
1927年中野和高返日,以(婦人座像〉(圖3)獲帝展特選。隔年(1928)參加「一九三○年」第三回聯展,發表了旅法期間的十九件作品。其中(赤衣の女〉(紅衣女子)色彩飽滿、厚實,可見到畢卡索古典時期用色的影響(圖4)。中野連續三年皆獲帝展特選,晉升參展「無鑑查」(免審查)資格。因「一九三○年」的主創人佐伯早逝,協會成員醞釀成立更基進的「獨立美術協會」。縱然一起領略過巴黎畫派的洗禮,但中野對獨尊野獸派/前衛藝術似有所保留,如1928年二度獲帝展特選的〈風景を配せる我家庭〉(風景中的我家庭)(圖5),明顯是向法國印象派巴吉耶(Frederic Bazille, 1841-1870)的〈家族聚會〉(Réunion de famille, 1867)致敬的作品(圖6)。不久同窗的帝展成員前田寬治亦病故,中野最終也未再參加「新興」(前衛)藝術團體。(註6)至1940年才參與大久保作次郎、吉村芳松等共同發起「創元會」成立,持續至戰後一直是「創元展」的重要成員。
繼前田之後,中野和高1932年也成了帝展洋畫部審查員。他開始旅遊中國,1933年春天即曾到臺灣寫生、並舉行個展,曾留下臺南〈赤ぃ扉(臺南の廟)〉(紅門/臺南寺廟)(圖7)、(臺灣淡水風景〉等作。(註7)1936年起受聘任教帝國美術學校(今武藏野美術大學),隔年(1937)帝展改組,中野仍獲選任第一回「文展」(新文展)審查員,穩居主流繪畫行列。
中野應邀來臺評選府展第三回 (1940),適逢日本開國神武天皇即位二千六百年,這年日本與臺灣不斷舉行各類「紀元二千六百年奉祝(慶祝)展」(圖8)。此時「獨立美協」屆滿十年,野獸派、超現實風格在日本已蔚為年輕藝術家表現的風潮,包括當時臺灣的在地評審鹽月桃甫的(陽〉,雖被評為「過於沉溺在色彩的組合…迫近形式主義(mannerism)的危險」,但此屆仍不乏「新興」風格的入選作品。(註8)如飯田實雄的(沼〉(圖9)、後藤俊的(カンナを持てるルバルバ〉(拿美人蕉的魯巴魯巴) (圖10)、御園生暢哉的(チヌリクラン祭〉(飛魚祭) (圖11),皆是結合野獸派、超現實風格與臺灣在地文化、原住民母題,充滿「現代性」精神的優異作品。身為評審之一的中野和高,雖未曾加入過「獨立美協」,面對這些作品的評選當下,不知是否喚起了自己曾經的巴黎畫派的隱性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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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釋
1. 中野和高留歐存世作品,目前追溯最早只至1925年義大利寫生畫作,秋季沙龍目錄未見其名。1924年入選說法,來自里見勝藏,〈巴里に於ける中野君〉(中野先生在巴黎),原載《美之囯》,4卷1-2號合冊(1928-02)。轉載於《中野和高とその時代圖錄》(Kazutaka Nakano and His Contemporaries Exhibition Catalogue),宮城:宮城縣美術館、愛媛:愛媛縣立美術館,1987,頁108。
2. 同前註,頁108。
3. 林洋子,〈一九二〇年代パリの日本人美術家——短期滯在者と定住者との距離感〉,《美術家のフランス体驗Ⅱ——黃金の1920年代》,東京:柏書房株式會社,2010,頁753-765。
4. 同前註,頁764。
5. 小林行雄(序),《近代日本美術における1930年展》(Around 1930 in modern Japanese art),東京:東京国立近代美術館,1971。
6. 除了同窗前田寬治的去世,1930年前後的中野和高也受到二位評論家児島喜久雄、木下杢太郎的影響,中野與任教於東北大學(仙台市)的二人合作,致力於在地的美術振興活動。児島、木下皆主張日本的官展有存在的必要。二人對維持日本美術的大局展望,亦燃起了中野的熱情。參考:同註1,頁13。
7. 報導:「帝展洋畫部審查員中野和高來臺,於中南部旅行寫生返北,15、16兩日假臺灣銀行展出二十數件…」。詳:〈中野和光氏が作品を展觀〉,《臺灣日日新報》,1933-04-15(7版)。
8. 楊三郎、吳天賞,〈第三回府展洋畫評論——楊三郎與吳天賞對談〉,原載《臺灣藝術》,1940-12。顏娟英譯著,《風景心境——台灣近代美術文獻導讀(上)》,臺北:雄獅,2001,頁2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