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黃博鈞(磚木取夥故事劇場編導)
栗林秀雄 入選 府展第3-6回
未命名的山中,針葉樹生長,當冷風拂來時,樹葉落下。
若有人親眼目睹此山,讓畫面從此映入了心底,但若想要向未曾親眼見證的人形容,那仍是一幅僅存於心中的山景,難以言傳,一如傳說般遙遠。縱使費盡唇舌,彼此的經驗恐怕也難以同步。
1904年在山口縣出生的栗林秀雄,於1938年34歲時渡臺,進入臺中第二中學校(今臺中二中)擔任教諭與舍監,同時兼任臺中第一中學校(今臺中一中)囑託。(註1)他在1940年畫下〈山〉,入選第三回府展。畫家並未敘明山的名字,以當時正在臺中州任教的經歷推論,畫中的場景,可能正位於群山之島的某處。但或許,如同他曾在臺中二中校友會刊內繪製了高千穗地區的山景,〈山〉的地點也可能別有答案。
不過,即使如願得知了山峰的確切地點,例如OO山、XX峰,對不曾親自與畫家共睹此山的我們來說,〈山〉中的山景,已是所有。
於是,我們心無旁騖的望向〈山〉一畫中的脊樑,感受如肌肉擰轉滲入地底的力道;望向近處向斜的層脈,感受到日光點亮了岩紋中的點點結晶;看到那些覆蓋在稜脈的樹木林蔭,千百年來向陽向高處萌發生機。一點一點因為畫作而萌生的感受,在畫筆筆觸的擦抹間,對此山的印象逐一再現。因為作品,我們再次拓展了生命經驗。哪怕,這仍是一座未命名的山。我們相信,這是栗林秀雄的山,他的山景。
〈山〉便是這幅作品的名字,蘊含著自亙古積累起的內涵和力道。栗林秀雄為其他作品命名時,也總是簡單扼要,例如1941年的〈カンナ(美人蕉)〉、1942年的〈貝〉,再到1943年的〈カンナ(美人蕉)〉。不帶有多餘敘述的,彷彿是希望我們在觀畫時,能更專注地,體會到那些具有多義內涵的題名裡,畫家又創造了哪些獨特之處。
單是他兩幅同樣命名為〈カンナ(美人蕉)〉的作品裡,同樣從土壤裡吸飽水分的美人蕉植株,葉片柔嫩鮮綠,花朵鮮豔翩翩,卻有些許變化。變化來自於美人蕉變精緻了、變亂了、變醜了、變美了、變簡單了、變複雜了等各種我們提出的觀察。這些我們所感受到的變化,便向我們揭示了畫家的生命流向。
透過觀察外界事物,融入心裡,畫為圖畫。創作者不停地透過這樣的方法,感受周遭的他者與空間,最後一點一點的展現出自我的獨特存在。同樣畫「山」,栗林秀雄曾師事的石川寅治,在1949年畫下〈新綠の頃〉。石川寅治的「山」,就是另一道風景。如我們在生活裡習以為常的練習,從他人表現出的不同中,感受到自己的獨特存在。栗林秀雄的山,也是如此。
〈山〉、〈貝〉、〈美人蕉〉都成為栗林秀雄的獨特作品,簡潔題名也創造機會讓我們得以橫向連上其他畫家的同樣主題作品,創造出一種既相似又如此獨特的心理風景。感受到他們均曾經生活於島嶼,體會著土地、水脈、山林、萬物。以敏銳的察覺,引山林土水成為孕育生命的養分,將感受滲入筆尖,呈現於畫作。有意無意,這些作品都如膠囊一般,留下了昔日的意識和生活場景。這是他的作品,他的人,他的時代。
在1940年,栗林秀雄提出〈山〉一畫參與第三回府展時,就註定了從此以後,畫家、土地、水脈、作品便緊緊相連,成為栗林秀雄故事的一部分。在山真正成為了〈山〉之後,那些關於他的遷徙、移居、就業、習畫、技藝精進、同儕互動、快樂憂傷的記憶,同時也成為日後我們,對於島嶼的一種想像。
戰後,返回山口縣的栗林秀雄,持續進行繪畫創作,作品入選過日展、光風會展、太平洋美術會展等展覽;1973年,他加入了由石川寅治等人創立,以具象繪畫為軸的示現會。(註2)而如今,在〈山〉裡,那座未命名的山,從作品完成之後仍繼續著無盡故事。畫家生命、意識、大地,彼此交織成為了當代共同觀看的經驗與記憶。
#名單之後311
註釋
- 《臺中州立臺中第二中學校要覽(昭和十五年度)》,無版權項,1940;臺灣總督府職員錄系統,〈栗林秀雄〉,網址:https://who.ith.sinica.edu.tw/search2result.html?h=35WH4%2BvsdyFSHi1%2FeUFI%2Ff64pAW%2FnI5G8fP3s679HhhDqp6UJLzIhxHS4bL%2Bpd%2Bb(點閱日期:2024-09-03)。
- 〈栗林秀雄〉,山田正道編,《美術年鑑 1973年版》,東京:美術年鑑社,1973-01,頁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