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單之後】相對南方與關於故鄉——砥上如山與〈南國清秋〉

撰文｜黃博鈞（磚木取夥故事劇場編導）

砥上如山　入選　臺展第1回

「夜半緊張，憶起南方。南方南方，遠又遠。南方南方，近又近。」由鍾永豐寫詞、林生祥譜曲，近7分鐘的歌曲〈南方〉裡，述說了離鄉北上工作者，在心裡所向的南方，是氣息熟悉、貼近的故鄉，同時也是說不清、難以回去的地方。那些因為時間而在生命留下的摺痕，讓我們不再是當初的自己。

本文嘗試由畫作〈南國清秋〉出發，思索在砥上如山心裡的南方、南國又是什麼地方？昭和八年（1933），砥上如山已經四十五歲，正在申請從臺灣北上到日本內地的私立學校任職。此刻，若是讓他回望還是二十五歲，還在臺北大稻埕公學校任教的自己，剛從日本抵達臺灣的他，會有什麼心情？而當他經歷過在礁溪、臺中、彰化等地近二十年的工作與生活，該如何沉澱和整理這些心情？

砥上如山。後面圖畫裡出現的樹蕨類植物，同樣是帶有南國意象的植物種類。
圖片來源：名單之後臺府展史料庫。

砥上如山出生時（1888年），日本興起了南洋熱。隨之，臺灣被納入日本版圖。一戰後，日本領有的多座太平洋島嶼，都成了與日本所相對的南洋。不過，南國一詞同時也是多義的，包含了戰略地位、經濟收入、異色民族、豐饒物產，還有各種等待開闢的希望。

夏秋克己〈南國の植物園〉，1929。椰子樹也是帶有南國意象的代表植物。
圖片來源：《第三回臺灣美術展覽會圖錄》。

因此，砥上如山帶著某種期盼來到臺灣。若以當時日本的政經中心東京為準，出生在福岡的他，前往了比福岡更加南方的臺灣。來到南國臺灣以後，他的生活與工作從事著原本熟悉的教育工作，在學校中擔任教職。另外，也在幼教領域裡投入了許多心力，以兒童文學及童話為題發表過多篇論述。

除了發表教育理想外，更訴求教育者亦該同時具體實踐的他，在談及藝術教育時，真的也同時創作。可以從他在臺展第一回入選的〈南國清秋〉中看出，他是如何擷取了臺灣生活的養分，實踐成為繪畫作品。

在這幅〈南國清秋〉中，除了是實踐成果，或許同時也包含了個人情感。此刻在臺中生活的砥上如山，用「南國」作爲畫題，放了臺中地方可見的景物，包含畫中那棵枝葉開展且結實累累的木瓜樹，廊下、枝頭常聚集的麻雀、白頭翁成群出現。而他同時在前景植物中留下形似日本「秋七草」的胡枝子。或許，也一如來自日本的他，身處在這種視覺強烈、印象深刻的南國意象裡。

直到昭和八年（1933），砥上如山因為神經衰弱症請辭，離開臺灣，前往日本內地的私立學校任職。在該時期，不只是砥上如山，還有許多在臺日人都會得到同樣神經衰弱症的診斷。醫生則依據當時的理論，診斷或許離開南國的水土，是能讓症狀緩解的方法之一。在南國的生活，也成為許多來臺日人返鄉的起點。

直到現在，我們心中的南國、南洋、南向在哪裡？或許有時說的是臺灣島以南，有時說的是恆春、墾丁的國境之南。相較砥上如山在〈南國清秋〉畫作曾表達過的，現在的我們是否更加了解、更能辨識「南國」意涵？

從砥上如山申請離臺後六十三年，候孝賢執導的作品《南國再見，南國》，該作品在宣傳介紹的文字是這樣寫的：「南國之島-臺灣。相對於中國大陸，以及有五十年統治歷史的日本而言，臺灣都是他們領土的南方，炎熱，潮濕。但是90年代的今天，臺灣自己是什麼樣的狀況？」

木瓜樹、椰子樹、相思樹、香蕉、鳳梨等在名為南國之名的畫作裡，時常出現的植物。他們在這塊土地生長許久，仍被辨以他者的方式看待，即使是生於臺灣的郭雪湖，亦使用了南國作為畫作題名。或許在《南國再見，南國》介紹文字沒有提及的是，當有一天向相對的「南國」說再見後，就可以真正看待自己的故鄉和國家。

砥上如山的本名是砥上種樹，有一首與種樹同名的歌曲，詞曲創作同是鍾永豐和林生祥。歌裡，還加入了來自沖繩的平安隆彈出有南國色彩的樂器三弦，歌曲裡溫柔地撫慰了不知道該回到何處的人：

種給離鄉的人/種給太寬的路面/種給歸不得的心情

種給留鄉的人/種給落難的童年/種給出不去的心情

或許，種下樹的地方，就是家，就可以成為故鄉。砥上如山栽種在〈南國清秋〉裡的那株木瓜樹，或許也是他在該時期安身立命的一種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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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1. 臺灣文學館線上資料平台，〈砥上種樹〉，網址：https://db.nmtl.gov.tw/site2/dictionary?id=Dictionary01525&searchkey=%E6%9E%97%E6%96%87%E8%8C%9C。

2. 名單之後臺府展資料庫，〈砥上如山〉，網址：http://taifuten.com/artist/%E7%A0%A5%E4%B8%8A%E5%A6%82%E5%B1%B1/。

3. 名單之後臺府展資料庫，〈南國清秋〉，網址：https://taifuten.com/oblect/%e5%8d%97%e5%9c%8b%e6%b8%85%e7%a7%8b/。

4. 中央研究院研之有物，〈【熱帶神經衰弱】日治時期，在台日人效率與道德流失的惡夢〉，網址：https://research.sinica.edu.tw/wu-yu-chuan-neurasthenia-japan/。

5. 洪偉傑，〈日本人的南方異己想像：以「新聞」媒體為中心（1870-1920）〉，國立政治大學臺灣史研究所，2014。

6. 林生祥 ft. 平安隆、大竹研，《種樹》專輯介紹，大大樹音樂圖像，2006。網址：https://www.treesmusic.co/tmcd-339.html。

7. 林生祥、大竹研，《野生》專輯，大大樹音樂圖像，2009。網址：https://www.treesmusic.co/tmcd-348.html。